是大橙子吗

💙️曦澄💜️ 💙️曦澄💜️ 💙️曦澄💜️

【暮曦怀澄·26·22:00】红豆

乀生:

红豆。


*曦澄


*不逆不拆


*原著向


*非abo生子


*私设较多,自行避雷。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战火乍起。


黑夜里星星点点绽出一簇簇灯火,一路浩浩荡荡蔓延至万里之外。


似兽,压城而来。


「咚——」


一声起,鼓擂响,悠悠扬扬,沉闷的贴着地皮舔至莲花坞。池塘颤抖颠簸,撞出层层细碎水花。


顷刻间,万箭齐发。箭尖擦火,逼进眼眸。


江澄顾不得正装,抓了三毒越至城门,一刀解去千刃箭火,跳身融入战火里。


不消两个时辰,战败落幕。


事发突然,所有人措手不及,加之夜里偷袭,防不胜防。随后江澄被恰巧出关的蓝宗主蓝曦臣从血堆里救出,连夜退回蓝家。


第二日,世人再望坞池已是惨败不堪,整个莲花坞却被一强大灵力紧紧封住,无人能进,亦无人再敢靠近。


自此,江氏陨没,世道笑称:陨江一年。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一盆盆血水从客房里传出,快步的颠簸倾出一路,撒在跪在门前的金色衣袍上。


“金宗主,您已候了一天一夜,稍稍休息会可好?”蓝思追上前想要搀扶跪在地上的金凌,被金凌用力一挥手,便又无奈道:“江宗主可心疼着您呢。”


金凌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,跪着的身姿已经有些摇晃。一听他的话立马抬眼对上蓝思追,平常含光的明眸里此刻盛满死灰,连忙伸手慌乱扒拉住他的衣袖。


他颤抖道:“我舅舅会好起来吗?他会不会不要我了?他会不会怪我能力太差了不能第一时间赶到?他会不会再也不理阿凌了?阿凌错了,阿凌哪也不去,阿凌就要舅舅……”


听金凌开始胡言乱语,蓝思追按住他的手,一掌将他打晕,对两侧的弟子传了个眼神,将他抱离此处,带到另一侧的客房里。


江氏突然再次遭到灭门,世人皆不诧异,倒觉这只是时间问题,只竟不想会来得如此之快。


自江家江小宗主重筑莲花坞后,关于他的狠厉与残暴日日从那紫莲高墙上传出,世人见他如撞阎王爷,能避一步绝对再将身子后倾一些。他得罪的人数不胜数,想要杀了他的人更是如发之多。


如此而来,对于此事,百姓茶余饭后调侃些,仙门世家也都抱手旁观,嬉笑连连,连去蓝氏云深不知处看望一眼都没有一人。


世人可就再添了一笔笑话。


事出五日,莲花坞依旧无人能解,众人再查了五日,除了残败的荷叶,破碎的瓦片,倾倒的建筑,再无异像,甚至一个人影都没有。


安静得像一个懦夫怒吼的报复,完事走人。


之前被派去边界巡查的江霖马不停蹄的赶回,不想物是人非,怒火攻心,一口鲜血呕在结界上,不料被弹出数米。他们再寻了两日无果,无奈只能沉住气带着江氏仅剩的七十五名弟子驻守莲花坞附近,江管家这时立刻前往云深不知处。


天微亮,人梳妆。


阳从高处撞进来,滚了一层灰,在房内抖了抖身子。薄尘肆扬。


江澄早已清醒,许久才缓慢的睁开眼睛,目若无光般看着印有蓝氏云纹的帐纱。


他不敢动,身上犹如被千刀剜过一般,一寸一寸,全身都是。比化丹还要痛些,挖在心口处。


他明白:那片天,他到底是没能守住。


“江宗主?江宗主!您醒了?”


守房的人听见动静,倒了杯温茶便匆忙赶去通知所有人,不消片刻,房内挤满了人。


江澄看着金凌趴在床旁压抑着眼泪,磕磕巴巴说不清什么话,便环视一圈,未见魏无羡。


“我好着呢,好好说话。”江澄张口,不料却哑了的声音。沙沙地,似滚着泥石,听着格外不舒服。


他见金凌委屈起来了,又道:“你舅舅我活着。在这 。”


说完,金凌却扬着头看着江澄憋屈似的放声哭了出来。他像这辈子没哭过一般,撕心裂肺,让人瞧着实在心疼。哭声里还参和着“你不要我了”“我好怕”之类的话,被江澄抬手一弹额头,立即禁了音。


江澄道:“瞎说些什么,小心我打断你的腿。”


金凌眨巴几下眼睛,侧到一旁擦拭眼泪。他这辈子只有江澄了,他怎么不怕,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人差一点就再也看不到了,他后怕得很。他恨自己没用,恨自己灵力不行,可事已至此,多话成废。


众人见舅甥二人谈了话,主动退出来,却见蓝曦臣快步走来,身后跟着江家主管,江译。他们见是自家宗主,无人敢拦,提了两句,便让他们进去了。


蓝曦臣见江澄脸色转好,坐到一旁柔声道:“江宗主身子见好。”


“宗主!”


未等江澄回话,江译扑通脆声跪下,声泪俱下,抢声道:“都是我没用!怎想不周全将江霖与我都让您批了前往边界,都是我糊涂了!该死!”


江澄看他一眼,道:“人没事就好。江霖呢?”


江译回:“他在莲花坞守着,说是我们江氏哪得覆灭了,他要守着等宗主您回去呢!”


“……”


江澄没有说话,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江霖是他的心腹,最信任的人,如今做起事来倒让人慰心。可他又该如何再给他们筑一个避所。


他现在实在有些乱了。只能淡淡苦笑,嘴角一扬道:“那便随他吧。”


闲话说完,开始说正事。


他们聊了许久,得知只是莲花坞被毁,周遭边境都好好的,只事发突然,人心惶惶,总有几处管辖揭竿闹起。世人所说的江氏陨没也只是夸大其词,莫须有。江氏只就等着江澄整装待发,重新再束威旗。


可问题是,莲花坞现在无人能近,强大的灵力让周边的邪祟怪物逃往它方。方圆几里除人,再寻不到一只生物。


蓝曦臣见江澄有些急了,甚至想要翻身下床,慌忙阻止道:“江宗主莫急。待伤愈再去不迟。”


这时,江澄才注意到蓝曦臣。他先前太过紧张竟忘了救命恩人,若不是蓝曦臣及时出现,他可能早已命陨。


江澄微微拱手道:“蓝宗主,谢当日救命之恩,待我伤愈,定还以恩情。”


蓝曦臣笑道:“无事。”


那日的事江澄其实记不太清楚,倾尽全力后剩下的就只是麻木的痛,唯一记得清楚的就是有人将他从血泊之中拉出,拥进怀里,不断的跟自己说:别睡。


“宗主,我方才炖了凉汤,喝一些。”江译起身将方才自己端来的汤递给江澄,又拿了碗给蓝曦臣,道:“这汤有益身体,蓝宗主也喝些,就当尽一点救命之恩的意了。”


蓝曦臣不好意思推迟,端起便饮了下去。


他们又谈了许久,决定让江澄先在云深不知处养伤,江澄犹豫许久,点头答应。


晚间的时候,蓝曦臣突然觉得左耳后下方的皮肉有些痒,挠了许久不见有什么效果,也没怎么上心,第二日醒来时又觉奇痒无比,自己又看不见,无奈请了蓝医师蓝井过来。


蓝井匆匆赶来,只着了一眼,瞬间吓得惊慌失措,竟一屁股瘫坐到地上。


他指着蓝曦臣颤音道:“九……九瓣紫莲。”


蓝曦臣一皱眉,心下没有十足把握,立刻请蓝启仁亲自过来。


蓝启仁来了之后,看了一眼,又带着不可置信的目光将蓝曦臣看了一圈。最后颤着手一拍桌子,摇头咬牙道:“真不知我们与江家曾结过什么怨,要如此毁我蓝家!”


蓝曦臣不明所以,站在一旁不知所措。


耳后那片皮肉又开始瘙痒,一点一点堆积他的不安。


蓝启仁看了看明显开始不安的蓝曦臣后,继续道,“我幼时顽劣,曾偷翻阅过一本禁书,里面讲的就是这朵紫莲。”


沉默了一会,又道:“亡命之徒,命定之人。江氏禁法,花已落,便必须同另一人结锲。即,夫妻之道,举案齐眉。五年期满。”


他目光暗下去,缓缓道:“怕是,江宗主了。”


蓝曦臣面容瞬间变得僵硬,煞白一片,不敢置信般。


他愣愣地道:“我……我须跟江……江宗主和锲,五年?”


“怎会?我……我……”他念了好几个我都没再说出什么,他除了不敢置信,剩下的就是荒唐。


实在荒唐。


“有人在算计着我们。许是因你救了江澄,连带报复。”


蓝启仁看着蓝曦臣,心里虽痛惜着可眼前不是顾己之时。因蓝忘机与魏婴之事江澄与蓝家不曾往来,但早先蓝家发疫,是江家第一时间送来千金万两,这恩情无以为报,哪怕这次是蓝曦臣救了江澄。


“可有其他法子?”


蓝曦臣实在不敢相信,荒谬绝伦,这救人还搭了自己的清誉?且不说自己,江澄可能接受吗?


“……”蓝启仁沉默良久,最终还是开了口:“行礼之时便不再发痒,一月为期。否则将身子溃烂,不消两月身亡。无解。”


闻言,蓝曦臣终于一下子瘫坐在位上。


“一月时间。主母纹必须落下。蓝氏定当以主母资格待他。你赶紧说罢。”


蓝启仁留下这句话起身离开了。


这明世灾祸乱多,总揣着不安冲撞好人。蓝曦臣颓了两天,想了两天,最终打算先去见见江澄。


江澄身子愈合得快,才两天已经能够下地。蓝曦臣到的时候他正坐在桌旁翻看江家资料。


正是傍晚,阳斜了下去,桌上便燃了盏微弱灯火。昏黄的灯光摇摇曳曳拍在江澄苍白的脸上。他聚精会神,丝毫没有注意站在门口许久的蓝曦臣。


蓝曦臣轻轻叩门三下,兀自进了。


江澄醒来后金凌便回了金家,江管家又不知去了哪里,此时他一人挑灯倒显得有些落寞。


蓝曦臣压下身子轻唤道:“江宗主。”


等了一会,不闻有应,低头看下去,这才发现他靠着桌子眠了。


蓝曦臣刚想伸手晃醒他,手伸到一半却突然停住了。犹豫一会,转道轻轻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他身旁,安静的看他。


江澄生得好看。意外的惊艳。


细眉,长睫。俏鼻,薄唇。脸型瘦小,玉颈嫩白。此时他抿了抿唇,红唇便降了一层莹润。赤裸诱人。


他比女子少了媚态,多了英气。脸廓明朗,细指纤长,小腿精细,身量高挺。活脱脱英气逼人。现在长发未束,随意的撒在肩上,滑了一些落在脸上,被鼻息吹动,一张一翕,发落发起。睡得像个孩子。


江澄应战之时没有着好正装,被他带到蓝家时只一身亵衣,现在穿的是在衣角绣了小小一片云纹的素白衣袍。


蓝曦臣不能想象若是他答应下来了,他着蓝氏主母袍会是怎样的姿色,坐在自己身旁处理事务时又是怎样的状态。


待他反应过来已经坐了许久,耳后的那朵紫莲也痒了许久,天全黑了下来。他再看了眼江澄才起身离开。他知道的,江澄早就醒了,依他脾性应是不想说话,故一直以一个姿势僵了许久。


晚间时,他正处理公务,有下属来报,蓝启仁进了江澄的房间,已有三个时辰。待他匆匆赶去,蓝启仁已经离开。


江澄正坐在铜镜前梳理头发,听有人进来,只淡淡瞟了一眼。遂继续以手做梳,从发根梳到发尾,顺顺滑滑,抓到最后一手空荡。


蓝曦臣站在门内不知该进还是该退,犹豫良久,想到蓝启仁定已道明,若再故作娇持便是怀有他意。事已至此,鱼死网破,不若等等江澄的回答。


他们都是想活着的人,都是身负万责之人,哪敢剪发违背。


他们是都做不成自己的。


早些时候他离开前坐的椅子还在那个位上,没有丝毫动过的痕迹。他走过去,轻轻拉开,却还是摩擦出了一声刺耳的刺啦声响,缓慢坐下去时老木椅子又似受不住他的重量,随他稳坐的动作发出轻微松动的叫喊。


“江宗主。”他唤道。


江澄没有做什么反应,只把头发向身后散去,不经意露出肩上狰狞的伤痕。动作有些大,把身前的衣襟也扯开了些,隐隐约约看到精壮的胸膛。他停了一会,还是扯紧了衣领。


“……”江澄手撑脑袋,揉了揉太阳穴,停了一会,转头看向蓝曦臣,张口欲言,却不知道又该说些什么。


他也算得上是命途多舛了,一再而再滚了糟尘一身。先是父亲不过疼爱,后是莲花坞覆灭,四亲俱亡,再是魏婴远离,又是莲花坞残败,最后落了此人命债。


他对世不薄,世还万剑。老是鲜血淋漓,总也哭天天不应,喊地地不灵。到底都是在说:你真惨。


他突然好想笑。


于是他便笑了。


江澄笑起来很好看,细眉杏目,明眸皓齿。弯弯的眉眼,皓白的牙齿,红润的薄唇。咧唇一笑可算能夺了三春暖的。


他扶着额头微微的扬唇,却是摇了摇头。


江澄很少笑。


多少年了,他笑魔道,耻罪恶,骂伦德,可没有一次开怀的笑,就连金凌接手金家之时他都没笑过。可他这次笑了。


他在笑命,笑天,笑自己。他为自己算计那么久的梦,到底还是做不成的。天地那么小,恩德那么大,他怎么敢奢求做个自己。能终于明白了,懂得了,不反抗了,也是值得庆幸开心的。


他笑了一会,喘了口气,对蓝曦臣道:“待我伤愈,定还以恩情。”


五年,葬一个自己的余生,他能做到的。他不想成亲了,他不想莲花坞的将来了,他不想再为自己的恩恩怨怨拼命了。他累了,倦了,烦了,他活不成自己的。待他再倾尽一切,若能将莲花坞夺回,那之后便撒手了罢。


活烧自己的魂,祭奠自己的此生。也不算枉来人间一趟了。


他突然间,想姐姐了。不知是否已经投胎转世,过得好否。


蓝曦臣不敢看他,低下头去,许久才回:“你不必勉强。”


江澄道:“我江某从没有勉强一说。”


蓝曦臣踉跄着回了寒室,一晚未眠。江澄坐在窗前,透过万层雾,不知在看些什么,也是一晚未眠。


过了半月,江霖镇压不住应声响起的叛乱,江管家连夜前往云深不知处告知江澄。江澄一时气愤,呕出几口鲜血,却也是无可奈何。


再过半月,江澄的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。早上醒来后到院子里晨练。云深不知处处在半山腰,早间总是烟雾缭绕,江澄便透过薄雾看向那刻在石上的蓝氏家规。他幼时也是调皮,被罚过几次,又帮魏婴抄过几遍,现今都还记的。里面有几条他深刻着,有关情爱。


他笑过,入了屋。今天是最后一日,他答应了的,要面对的,不能怯了去。


 


 


 


 


“江宗主。”


蓝曦臣刚入门就见已经有人先到了自己的卧房。


他看了一眼江澄,不知如何动作。


原以为江澄绝不会答应,不想却在今天这最后一天过来了。他没做好心理准备,着实有些吓到。


踟蹰许久,还是关上门,落了栓。


他身上还裹着屋外掉落的风尘,手中挂了件脱下的外袍,犹豫着不再敢看江澄。


他从入门后,就只见江澄坐在他的床沿没有其他动作。他知道的,江澄讨厌断袖,甚至恨毒了断袖,可他没有办法。


他想活着,江澄也绝不想欠他一条命。


江澄傲骨一身,与男人缠绵床畔之事杀了他想必都不会答应,除非心死了。


江家坎坷,风雨伴雷鸣,是个人都会放弃,哪怕是修仙之道的人,可这也都是肉体凡胎,活生生的一个人。


他又悄悄打量江澄一眼,看不出他的神色。是绝望,是无味,还是痛苦。平平淡淡的放着脸。


他将衣袍挂在椅背上,胡乱的去整理桌上杂物。不想颤抖了手,将桌上的瓶瓶罐罐撞倒,乒乒乓乓在夜里响出不安。


最终他找到了一月前蓝启仁给他的春酒,没有犹豫,一口闷下。


“我是个男人。你就算食了药,也不能将我变成女人。”江澄突然出声道。


蓝曦臣一怔,依旧不敢看他,夜里便又安静下来了。


江澄是第一次进寒室,也是唯一一个外姓的人踏足,哪怕是蓝曦臣的义兄义弟也从未来过。他先前闭关颓废,房内也就没有好好打扫。现今,乱糟糟的,如他此刻的心情。


蓝曦臣沉默了许久,将朔月与裂冰置于高格,挺直的背脊在放下手的那刻颓了下去。


他是不想的。


他不喜欢江澄,江澄亦是。两个完全没有感情甚至没有多少交集的人突然要行最亲密的事,任谁,都有些接受不了。


他踌躇了半晌,终于道:“等会要是痛了,我立马停。”


长痛不如短痛,一刀斩乱麻,直接说了许会好些。


他走过去,蹲在江澄面前,伸手去除他的紫电。紫电闪烁两下,暗沉了下去,任蓝曦臣将他摘下,放在床头柜子上。


江澄穿了一身净白素袍,见蓝曦臣要伸手去解立马按住,道:“我自己来。”


说完却没有立刻解开,蓝曦臣领会,站起身自己到屏风前开始解自己的衣裳。等身后没有了声音,他才转过头去。


江澄已经藏到了被子里,露出半张脸,一双灵动杏眸眨巴眨巴着泛出紧张。见他看过来,有些慌乱的望向被子去。


到底,他们都是不愿意的。


(车,评论区里翻一翻。)


 


 


 


第二日,江澄昏昏沉沉的醒不过来,蓝曦臣赶忙去请了蓝井。


床上落了帐纱,看不清里面的人。蓝曦臣过去坐在床沿上从里面支出江澄的右手。因是穿着他的衣服,衣袖有些长,只能露出江澄的四只细指。


蓝曦臣将衣袖轻轻挽上,露出手腕。


手腕心赫然一个蓝纹氏涣字。蓝井瞧了一眼,连忙低下头去,规矩道:“还请宗主放下衣袖便好。”


蓝曦臣一愣,知道他这是在避闲,自古蓝家主母的身体无人敢肢体触碰,这是规矩,也是家训。


放下衣袖后,蓝井把了脉,皱着眉头道:“蓝氏主母纹从来用于女人身上,第一次印入男子身体造成轻微反嗜,不是什么大问题,修养两日就好。”


蓝曦臣点了点头,将江澄的手放回去后,心里庆幸不是什么大事。


第二日,江澄身子稍好便立马去莲花坞查看,探不出什么原因,随后前往造反之地,一去就是两月。


两个月并不长,可对于蓝曦臣来说还是有些长的,他需要跟江澄沟通沟通,但他一直不给这个机会。这次江澄回来,一句话都没说,倒头就睡,蓝曦臣放心不过让蓝井检查了一下。这不查还好,一查直接惊动了所有蓝氏长辈。


江澄醒来已是子时。


寒室没有点灯,他坐着适应一会才摸黑起来点灯。擦木起火,一下亮全眼眸。他原想着回自己原本住的客房,却被告知自己的东西已被移到寒室。


他到镜前坐了一会,发现自己瘦了许多,最近也总是干呕,嗜睡,江霖放心不过,定要他回云深不知处看一眼,外面的医师不敢保证是否会怀不测之心。


江澄环视一圈屋子,没有看到蓝曦臣,也总觉得这屋子里少了些什么。一时又看不出来。


回来时他就没有看到蓝曦臣,现在大晚上的也不见他,不知去了哪里,可能是不想与他同一室罢,倒也随了他的心。他站起来想去外面看看,不想刚走两步突然觉得头晕,摇摇晃晃一下子栽了下去,不省人事。


许久,似乎隔了个时空,隐隐约约听到身遭有些吵闹,有人争吵了几句又沉默了下去。江澄终于被吵得不行,皱眉睁眼。


蓝曦臣坐在床沿垂着头,见他醒来,赶忙伸手去扶。江澄刚醒身子还有些软绵,任蓝曦臣将他扶靠在床头。他还未调整好,坐在屏风外的蓝启仁已经快步过来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,最后看了眼蓝曦臣,一甩衣袖转身离开,原先在屋子里坐着的的其他人也跟着相继离开。


江澄没有见过那些人,面生得很,可都着着蓝氏重工云纹衣袍,年岁长老,远远看着江澄像能看穿他的一生一般。


蓝曦臣起身去关门,转头时的动作江澄终于看清他左耳后的那朵紫莲。小小一朵,生得娇艳,栩栩如生,点在那块皮肉上,似已生根发芽。


刚合上门蓝曦臣就觉身后的视线有异,他忽然不敢转过头去了。他怕,他惶恐,他懦弱,他不敢直视。他清楚江澄知道了。


江澄安静的坐在床上,棉被盖到臀部,双手不自然的叠在一起,紧紧抓着被。


他目不转睛看着蓝曦臣,看着他不敢转身的模样,看着他往后的五年。


飘渺,虚无,迷途。


在平平淡淡叫嚣着那片迷茫。


突然,他一掀开被子,不管不顾赤裸着双脚奔向梳妆台,蓝曦臣极速反应,跑过来慌忙按住江澄抽盒的双手。江澄挣了两下不得果,遂猛地发力一把推开蓝曦臣。蓝曦臣只斜了下身子,依旧按压着那个盒子。


盒子里面装有剪子,他原本收好了,方才拿来给蓝井包扎江澄昨晚摔下去的伤口用的纱布时忘了放回去。现在后悔也来不及。


江澄喘着粗气,倏地抽出一只手一巴掌扇到蓝曦臣的脸上,他使出了全身力气,蓝曦臣不备被生生扇弯了身子,脸上立马燥红一片。江澄又去夺那盒子,蓝曦臣不再按着而是一把捞过他的身子将江澄锁到怀里,紧紧的锢着他。动作太大以至于两人不稳的向后退了两步。木盒啪挞落地,砸在江澄的脚旁,轱辘滑开一地碎剪。


蓝曦臣将他按在怀里,将他的脸庞埋入自己的侧颈,任他双手拼命捶打自己的背。江澄尖利的指甲刮拉划破他的衣裳,指尖贴到背上,拉出一道道血痕。


他压着声音发泄,一声比一声痛苦的闷哼打在蓝曦臣的耳朵里,可蓝曦臣不敢有其他动作,他怕一松手江澄会捡起地上的剪刀做出冲动之事。


蓝曦臣比江澄高上一些,原先将他抱在怀里时能从上看见江澄痛苦的脸。他细眉紧皱,张着嘴喘出粗气,白皙的脸狰狞着想要剜了自己一般。


忽然,江澄停下捶打挣扎的手,手快速一伸,蓝曦臣便看到自己的头发散了下来,与此同时用来束发的玉簪被江澄拿着抵到了自己的脖子上,蓝玉发冠应声落下。


几乎瞬间,他同声跪了下去。


清脆一声,跪在撒满碎剪的地上。膝上的衣物立马渗出殷红血液。


他全身簌簌颤抖,抬着头紧紧看着江澄,手顺着环他身子的姿势滑下去,现正轻轻的抓着江澄的双腿。他不敢放手,他怕,害怕极了。不论因果是何,他都不想江澄与他肚子里的孩子有事,千错万错都归于他,他来承担,以命相抵,换他愿意。


江澄俯视着蓝曦臣,拿簪的手不自觉颤抖着。他没想过蓝曦臣会跪下,也从没有想过他一个男人会像女人一般怀上身孕。他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表情,又该如何面对蓝曦臣现在的行为。


男子受孕无法将其摘除,除非母体死亡。江澄现在还不想死,可他无法接受。任谁都是一样的。


他是人,是男人,不是怪物。


“江澄……江澄……放下好不好,有什么事……我们好好说……”


蓝曦臣手足无措,伸出一只手向上,却颤抖得不像话。他祈祷江澄能把玉簪给他。玉簪太过锋利,一不小心就能划破脆弱的喉咙。


他已经心慌意乱,甚至感觉看不到江澄身后的路途。他知道,江澄会刺下去的。


江澄看着他,艰难地哑着音道:“拿掉。”


他的路不长,才刚整整三十四年,却在今天人生中第一次想为自己哭泣。他给自己的路只有五年了,他不想这五年里再有牵挂,他不能接受自己有孕,但更不能接受他会留有牵挂。


他是心死之人,怎配身带希望。


“我说拿掉!!”江澄怒吼一声,再次推开蓝曦臣,一脚踹了上去。


蓝曦臣被踹滑开一段距离,见江澄赤脚要踩到剪子上时还是快速用手包住了他的脚。


他声音也有些不自然,沙沙的道:“打我也好,骂我也好,别伤了自己。”


说完他放开一只手,将碎剪用手扫做一处。剪子锋利非常,张开的锋尖划破手指,鲜血淋漓随扫的动作在地上开出朵朵红扇。


江澄会有孕完全是因为禁咒与主母纹的缘故,这他们两个都有关系,可不管是什么缘由,是男人就无法接受。换做他也是一样的。可他能怎么办?


拿掉孩子江澄死亡,留下孩子无法接受,不论如何做都是一损俱损,一尸两命。


他再次抬起头看着江澄,轻轻的道:“我求你了,江澄。”


蓝曦臣的声音很好听,平时温温的,总听着舒服。现在压着喉咙喘出来的气,却像亡徒绝望的叹息。轻轻的,缓缓地,滚入心里,打出一片水花。


江澄僵持许久,眼眸已经盛不下这光时才冷笑一声,终于放下玉簪。


玉簪啪挞落地,碎成两段。蓝曦臣见状,将血手在身后衣服上擦了擦遂立马去握住江澄的手。


江澄的手冰凉得不像话,握在手心似捂冰块。冰冰凉凉的,透入四肢百骸。


 


 


 


 


天空阴阴的,未点灯的寒室可怕的像个吃人的怪物。


江澄沉默的靠在床头,死寂般看着收拾方才残局的蓝曦臣。他的左手无力的搭在大腿上,上面沾满了蓝曦臣的血,已经干涸。一块一块的巴在他的手心,手指,指甲上,难受得非常怪异。


蓝曦臣还没有换下膝腿粘满血液的衣袍,现在正仔仔细细收拾着地上的碎剪,拧干了水的帕子一次比一次用力的擦拭地上的血痕。


他跪在地上,一次又一次的弯腰像极了虔诚的臣服。


待他做完一切坐到江澄身旁给他擦手时,江澄忽然道:“若是能生下来,便姓蓝罢。”


蓝曦臣一滞,没有说话。


按蓝启仁的话来说,五年期满两人便可和平分离,随后再为他选一美妻,故从不提江澄入蓝氏之事。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他,蓝启仁,蓝井及各位长老之外无人知晓。不想现今格外生枝,可蓝启仁的话不变,他不可能让一个男人来做面朝众生的主母。


蓝氏强大,江家途损。他们是走不到一块的。江澄也绝不会想跟个男人在一起一辈子。


他突然觉得这天阴得有些可怕,竟怎么都看不懂。


蓝曦臣低着头想了许久,端着水盆出去了。江澄看着门被关紧,又看了看这张双人床。


这张床两个月前曾沾满他们两人的旖旎气息。他交出去的一夜,现在带着结果滚回来了。像暖风一般,欢欢喜喜撞他满怀,又凉了半度。


他伸手摸了摸肚子,又摸了摸自己的脸,不是曾经的模样了。


江澄曾是什么样子。意气风发,桀骜不驯,一扫紫电可带三层地皮。他是自由与刚毅的。是个男人模样。


现今颓散的样子,总觉不是他。


他又想了许久,停在门前那道身影便停了多久。一刻钟之后,他对门口那人喊道:“蓝曦臣,我饿了。”


刚说完,那身影便快速离开,不多时就送来了一盘点心。


江澄想,现在还活着,不如让眼前这个人欢喜一场罢,就算是此生的最后一场讨喜了,假若这孩子能留下来。


江澄吃了两口,又觉恶心想吐,不再吃了。


他休养了两日,打算前往江氏边界参加一次谈判,这次蓝曦臣死活要跟着。


世家排行第一的公子温润如玉,笑靥如花,是所有人的向往的楷模,前两日失了态,总小心翼翼跟在江澄身侧,这两日好了便又回到了噙着笑温润的模样。


说白了,对于江澄来说就是死皮赖脸跟着。


这次谈判是首起叛乱的辖区,官宦买了最大商路,前几天见到江澄也是一副不服管教的模样,竟拍了拍袖口撇嘴道,来云深谈判即可。江澄没有其他意见,转了两下紫电点头答应。


 


 


 


 


姑苏水乡,冬春也是暖人。


刚入了春,游水人早已活动筋脉,跃入河里,不消时便捉了只大鱼上来。张着大大的笑脸向河旁的儿女妻子投去。得意般,潇洒样。


江澄抱着手靠在窗旁边看了许久,待蓝曦臣为他沏好了茶才圈腿坐下。


“江宗主,晚间时会有灯火会,到时我们再去瞧瞧,听说,每年都热闹呢。”蓝曦臣放下提壶,向他移去热水浇过,化了色的玲珑茶杯。


茶杯小巧,不及江澄拇指。他捏了两下,噙一小口,瞧向蓝曦臣润红的脸,心里念道花里胡哨。


他淡淡回道:“正事未谈。”


蓝曦臣用的是听说,那定是没有亲眼瞧过,与其听他的不确定,不如好好做事。


蓝曦臣笑了笑,起身招来小二,加两个甜食与酸食。他先前注意到江澄只爱吃那带酸的小玩意,主食都不带吃两口。


这人眼神犀利得很,嘴倒挑得不像话。像极了藏在大人身后的小孩儿,可爱又顽皮,触不得又看不得。


送来的酸点有些凉了,蓝曦臣先一步伸手拿过,放到火炉旁温着,拿过另一盘甜点放到江澄面前。


江澄看着他,准备伸手吃酸食的想法一下子莫名冒了火,可又不肯表现出来,便撇过脸去看外面的春景。


姑苏今年没有下雪,天气也比以往暖和,屋外的人披了件单薄外袍嬉闹,挑着吃食吆喝,小孩儿嘻嘻哈哈拿几根鸡毛绑做一处下面挂块石子便踢来踢去,开心得像个得了最满意的东西似的。


江澄看了一会,转眼再看了眼自己脖子上蓝曦臣硬要给他带的绒毛领子,顿然间觉得火气更冒了。


他等了许久仍旧不见蓝曦臣把点心移过来,自己又拿不到,终于不耐烦道:“我想吃那个!”


蓝曦臣闻言,温着笑伸手在酸食上方试了试温度,觉已经温热才递给江澄。江澄接过,吃得满心欢喜,方才的闷气也跟着全部散了。


亥时商人才迟迟到来,饭菜已凉透,蓝曦臣想让小二加热一下,江澄一把扯过他招手的动作,瞪了他一眼。蓝曦臣一愣,坐在身旁不再动作了。


商人也姓江,他看了眼蓝曦臣,耻笑一声。招来小二唤来十坛天子笑,用力一放,砸在江澄面前。


出手以示,道:“请。”


江澄还没有伸手,放在腿上的双手已经被蓝曦臣牢牢按住。


蓝曦臣面不改色,笑回:“请。”


说罢,倒出满满一碗,一饮而尽。


江澄不得动,咬着牙在一旁不做声。


商人得了趣,道:“这位公子从未见过,”说着,对着江澄颔了颔首,“他是谁?”


江澄还没回话,蓝曦臣已道:“无名小卒,不足挂齿。今恰逢江公子,想要痛饮几杯,不想还有公子您作陪。”


商人乐了,接:“这次我可是在跟江 公 子谈判最重要的事情,您在此是否不合?”


他加重了江公子三个字,还未等蓝曦臣回话,又道“不过!既然你想痛饮,那就代喝三杯。”


姑苏蓝氏泽芜君无人不识,且论相貌、灵力、能力排行首一,不论如何他都不可能认不出来,可现在这个人未束抹额,披散着长发,一身粗袍布衣,饮酒的动作不带一丝犹豫,更何况蓝曦臣怎么可能与江澄站在一处,他俩处事风格完全不同。他再次打量一眼,觉得自己是多想了。


他们喝了几回,江澄依旧不得碰酒,商人也不计较,酒足饭饱之后,商人突然道:“本是同根生,相煎何太急!”


“江宗主!我曾叫你这一声就是叫一辈子的!可我们商人靠的是商路啊,我们也没有办法!那么久了,莲花坞毫无进展,我们也只能买向他手,如今,我能留的就是这里的全部。”他说着,拍出一张白纸,上面记满商业的条条框框。


江澄看了一眼,皱眉看他。


百姓闹起,也都是因为没有粮食,也就没了活路,如今他肯放出那么多,已是仁至义尽。


江澄谢过,起身为他斟满酒。


商人又道:“我上有老,下有小,我也没有活路啊。莲花坞繁华,湖底铺金,到了今日,付之东流,你可比我心疼呢。”


显然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,胡话一堆。江澄笑了笑,拿起蓝曦臣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,侧过脸去看那黑夜。


夜黑,星点,到底是不如白昼的。


江澄给商人要了间房,等小二将他架出去之后身旁的蓝曦臣才嘭得一声倒在桌上。江澄看他一眼,心想也是难为他了。


姑苏蓝氏一杯倒,谁人不知,可这蓝曦臣竟能硬生生扛到结束,实属不易。


他不知道蓝曦臣是什么意思,他们虽需绑一处五年,可他从来不需要他的责任,蓝家也从不将他认做主母,只给了他云深不知处的一块通行牌,能让他暂有个落脚之处。这蓝曦臣就好玩了,一周一信发给他,话也不说什么,简简单单几句:几时回来。


江澄不想说什么,也没什么好说的,更没什么好问的。


他换了个姿势,盘起腿安静的坐在一旁等蓝曦臣醒来。


唇润了酒,就想再吃点什么。他环视一圈,夹了颗花生米放入口中,细细的嚼着。花生已经凉透,爽脆的口感已经软绵。


不好吃了。


没过一会,身旁开始嗯嗯啊啊难受的哼起来,再过一会,蓝曦臣突然直起身子,大喝一声:“江宗主!”


江澄揉揉太阳穴,无奈道:“做甚?”


“我们去看灯火会吧!”蓝曦臣声音奇大,似怕包厢外的人听不见。


他手里捏着刚支出来的裂冰,瞪着双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江澄。


江澄眉头一皱,从没想过蓝曦臣喝醉酒会是这个模样。他坐在他身旁内侧,要走也得等他让开,他思量了一会还是做罢。


于是道:“那走吧。”


得了回应,蓝曦臣直接跳起来,一把拉过江澄的手,迫不及待的想要出门。


江澄不肯,指着他的手道:“放手,我们就出去。”


蓝曦臣却道:“江宗主!云深你不熟悉,你就不怕你丢了吗!幼时我跟忘机出去,我没拉着他,结果他丢了,我回去时被叔父罚抄了一百遍家规呢!你可不能丢!”


江澄一听到蓝忘机,瞬间黑了脸,一甩开蓝曦臣,开门出去了。蓝曦臣见他走了,提起长至脚跟的衣摆赶忙跟上。——他一直觉得那挺碍事。


灯火会确实热闹,人海茫茫,成双成对。江澄匆匆的在前面走着,完全不理会身后的人。蓝曦臣紧紧跟着,加快两步江澄也快两步,总跟不上。


人山人海,身旁人点灯嬉笑,重重掠过。江澄的身影愈走愈远,不曾停顿,终于,蓝曦臣停了下来,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,不再走一步。


江澄走了一段路,总感觉蓝曦臣没有跟来,回过头去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。心下一空,原路返回,就看到蓝曦臣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他。


四十岁的大男人像个孩子般,乖乖的站在那处,挡了别人的路也不肯让步,两只手指不安的拧来拧去,看到江澄过来便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安的看着他。


江澄心里一震,有些软了。


等他终于从人海中挤过来到他面前时,一问怎么不走了,蓝曦臣答:“我以为你要自己看看,我就在这里等你。”话软软的,已然没了方才一声响三里的气魄。


“而且,”他又道,“我怕我丢了,你找不到,所以我就在这里等你。要是我丢了你要罚抄家规的,倒立呢。”


江澄无奈,刚想出口说我不是你蓝家人,半道换了句:“我们都不会丢,也不会被罚抄家规,更不用倒立,现在我们一起去看看这什么鬼会好不好?你不是没见过吗!”


蓝曦臣闻言,开心的点了点头,待江澄走了两步又发现蓝曦臣没跟着时,终于不耐道:“蓝宗主,你又怎么了?”


蓝曦臣看着他,眨巴着漂亮的眼睛,撒娇道:“你都不拉拉我。”


月光已经立头,抖落下来,融入满城灯火里,铺在蓝曦臣身上。闪着光,带着暖。


蓝曦臣一身粗布衣袍,长发及腰,目光炯炯,高挺身姿,站在他身前像守护着他的神。


沉重,稳立。


自上次事情过后蓝曦臣就没再束过发,总披散着,一见到江澄下意识反应就是摸摸自己的发是否还用玉簪束着,像个傻子般。随即会尴尬一笑带过。


身旁有人带着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们,江澄突然间就觉得无所谓了,许是他也醉了罢。


江澄这辈子只拉过两人的手,姐姐的,金凌幼时的。那两人的手软软的,细细的,小小的,拉在手心就想保护一辈子。这一次,换做别人拉着他的手,将他手掌包入手心。大大的,暖暖的,想缱绻一辈子。


灯火会新奇玩意多,蓝曦臣拉着他一会指这个一会指那个,都是要给他看。江澄把所有他指过的东西都买了下来,蓝曦臣却嘟囔道:“寒室不能放。”


江澄笑了笑,不自觉道:“我卧房可以。”


蓝曦臣眼神忽然动了动,闪烁般,像放进了一整个世界。


他笑着回道:“好啊。”


 


 


 


江家管辖区域再次闹起,江霖实在抵制不过,首次到云深不知处与江澄商量。


已经入夏,蝉声吱吱。江澄刚处理完另一处事物,刚回到寒室就听江霖来望,连衣都没换匆匆赶去。


蓝曦臣给他们烫了莲花茶,随即退出回避。这是他第一次见江霖,听江澄说过几次,原以为是个不惑男子,不想竟是个不及弱冠的孩子。


他穿着战甲,身姿挺立,意气风发,是个潇洒男儿。


他们讨论到了夜晚,最后连饭都来不及吃匆匆离开了,离开时拿着江澄递给他的饽饽,高兴的向他们挥了挥手。


金凌来看过江澄几次,先前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,沉默了许久也不好再说些什么。这次来看江澄特地煲了莲藕排骨汤。


江译在一旁报告近来事务,江澄听了许久,晚间时才结束。待江译离开,他绾了发,想要沐浴。


木桶已经备好温水,他踩进去水便溢了出来,哗啦流了一地。


肚子已经微大,不用再过五月就会生下来,只不知这男子要如何生子。他摸了摸肚皮,叹出口气。


待他沐浴完回到卧房时蓝曦臣还在读阅卷轴。这几日蓝家突然多了事务,蓝曦臣常常一人挑灯到夜中。


江澄在身旁站了一会蓝曦臣才发现他。江澄刚沐浴完只披了件单薄睡袍,五月的肚皮已经明显的透过睡袍撑出一个圆度。


他看了一会,后知后觉太过失礼,又觉江澄可能有些话想说,于是起身给江澄拉了张木椅,道:“江宗主,你且坐会,我很快就好。”


江澄点了点头,坐到一旁。


“有什么事么?”蓝曦臣匆匆收拾完桌面,问。


“……”江澄思量一会,又沉默了半晌,转了转紫电,道:“无事。”


蓝曦臣皱了下眉,伸手想去给江澄拢拢领口,被江澄轻微一躲,手有些尴尬,只好搭在椅扶。随后有些难以开口道:“这几月不净世不太太平,怀桑几次封信过来,我可能……需要离开一段时日……”


蓝曦臣话还没有说完,被江澄打断:“与我何干,去与不去道于我听作甚。”


“……”蓝曦臣张了张口,没有再说什么,只再说了句:“我将明日出发。”


蓝曦臣去了两月,回来时带了个年轻女子。


女子年小,不过十七八岁,刚来时总喜欢跟着蓝曦臣去这去那。蓝曦臣回来三日都没有来得及去寒室看一眼江澄,听说他这几日也回来了。


秋季丰收,落叶归根。寒室门前的梧桐也跟着闹事,风一吹,树叶就像雪花一般飞扬,簌簌的落下。这树是江澄被标入主母纹后蓝曦臣亲自种的,不过半年就已高过身后的围墙。


江澄泡了杯龙井,坐在门前赏景。他肚皮已经很大了,七月身孕,总爱困眠。


院外进了位女子,试探的东瞧西望。在看到江澄后大胆跨了进来。


江澄眉头一皱,心想这大概是蓝曦臣带回来的那位女孩,于是不再动作,品着茶看她想如何。


寒室偏僻,小径才通,加之寒室从来不用仆人打扫,所以只有蓝曦臣一人常在,其他人没有什么重要之事不会抵达,想来这位女子是刻意过来。


她远远看着江澄,提口先问道:“你是谁?”


江澄不答,抿了口茶,继续赏景。他觉得自己没必要回答。


女孩见他不答,又道:“曦臣呢?”


闻言,江澄眉头一挑,才终于转过脸去正视她。


他将茶杯一放,出声道:“未回。”


江澄又打量了她一番,确实貌美年轻,许是蓝曦臣心悦之人,才会将她领到此处罢。他想了想,这蓝曦臣未免也太过焦急,他还没走,美妻就已到了。


见女孩没有离开的心思,甚至想踏入寒室内时,江澄突然起身,几步跨到门前,站到阶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。


闷闷道:“姑娘何事?”


江澄着了宽袍,将大袖一挡,遮住孕肚,丝毫不再让步。


女孩许是真没有见过江澄,大大的眼睛看着挡在门前的江澄,不解道:“他躲我一天了,我当然要见见他。”


江澄道:“他不在此处。”


女孩回:“这是寒室,他现在不在,一会也得回来。你又是谁,干嘛挡我路。”


“阿禾!”江澄还没来得及回话,院前就传来了蓝曦臣的声音。


蓝曦臣快步过来,伸手想要扶住江澄,被江澄一甩袖子,脱了手。


他也不恼,温声道:“怎得出来了,别吹着冷风了。”


江澄不说话,兀自进屋了。


蓝曦臣看江澄不理他,又看看站在一旁女孩,无奈道:“何事那么着急需要找我?”


女孩扭捏道:“想见你。”


蓝曦臣又回了些话,江澄已经听不见了,他也不想再听。等蓝曦臣回屋,江澄已经躺到了床上。孕期嗜睡,蓝曦臣也不好再去打扰,便自顾坐在床沿。


他伸头看了看江澄,发现他真的睡着,帮他掖好被角,才起身去桌案前处理事务。


晚膳时间已到,蓝曦臣等了一会依旧不见江澄醒来,便决定先去拿些膳食。等他回来江澄还是没醒。


他点了灯,摆好碗筷后到床边轻轻唤了唤,江澄不见醒,他才觉得这似乎有点问题。要么就是江澄不肯应,要么就是生病了。


寒室的床有些大,双人床看着像三人床,江澄靠在最里面睡着,面对墙壁。他脱下鞋,爬到床上去探江澄的额。


他还没伸手碰到,江澄就已睁眼。


他看着蓝曦臣不雅的姿势,又转头看了看桌上的清淡饭菜,沉了脸,道:“不吃。”


蓝曦臣立马道:“江宗主,晚饭是一定要吃的。”


江澄怒了,大声道:“我说不吃!”


蓝曦臣被吼得一愣,不知他在生什么气。看了看饭菜,以为是太过清淡,于是道:“我去给你熬排骨汤。”


待蓝曦臣走到门口,江澄泄了气,软口道:“回来。”说完,起身到饭桌前拿起碗筷闷气吃着。


蓝曦臣见他吃了,开心的坐到一旁拿起公筷给他布菜。


他们两个月没有见面,蓝曦臣给江澄发的信也不知他看过没有,虽话没什么,但也都是告知他自己实况的话,说来他也是希望江澄能看的。


他看着江澄鼓着脸皱眉吃饭的模样不禁有些想笑,这实在可爱得不行。饭菜不对胃口可都是最好的师傅特地做出来的,营养均衡。


江澄比两个月前圆润了不少,肚子大得只能张着腿坐在椅子上吃饭。他额发又长了些,总挡着吃饭的嘴,蓝曦臣终于忍不住伸手将它掖到耳后。江澄只停了一下,继续吃饭。


等江澄吃完坐到一旁休息时,蓝曦臣才开始着筷。


饭菜已经凉了,他也不介意,将新碗里的饭分一半到江澄吃剩的饭里,才慢慢的吃起来。


虽说是慢的,但对于蓝氏来说这吃饭速度有点快,他许是饿得久了,没嚼几口就慌忙咽下。


江澄这时才注意到蓝曦臣的衣物都没有换。他衣摆下面粘了些泥,前几日又恰好下了雨,大概是这几日连续赶路回来不小心粘上了。回来这几日繁忙,没来得及换罢,毕竟这几日他没来过寒室。


江澄是被蓝启仁强制唤回来的,说是孕期已至七月,不再适合在外奔波。江澄想了想,确实觉得这孕肚太过碍眼,不若避个几月。


江氏已经开始广招弟子,平定祸乱指日可待,待他将孩子生下,平定揭竿就可放心的去解莲花坞那道灵力。他别无他法,只能这样。


蓝曦臣埋头只吃面前的几道菜,似怕去夹远的会耽误吃饭。江澄终于看不过,伸手给他夹了片藕,道:“吃慢点!”


蓝曦臣一愣,看着江澄放筷的手,开心的点了点头。


江澄看着他的脸有好气又好笑,索性站起来走动一会。


晚上睡觉的时候江澄一直侧着睡在里面,蓝曦臣侧过头去看着,不明所以。江澄以往睡觉都是平躺着,唯独今天是一直侧着睡,而且面向墙壁。显然是在生气,但他想了许久也不知他到底生什么气。


莫不是孕期脾气不好,莫名生气?


他又等到夜深不见江澄转过来,终于耐不住问道:“江宗主?”


江澄不应,但是细微动作停了下来,呼吸也变得轻了。蓝曦臣知道他没睡着,伸手去探他的肚子,却被江澄立马将他手扔了回来。


蓝曦臣终于知道,这气大约生得天大的委屈了。于是不再动作,侧过身子将他圈在里侧,手藏在他的后背下。


再次试探道:“江宗主。”


江澄不理,蓝曦臣又绞尽脑汁想了一会,才觉许是今天那位女孩的事。于是小声道:“她是怀桑的远房亲戚,一直想来云深不知处,我去时便缠着我要来云深学习几月,我不好推辞,同意了。”


他停了一会,又道:“明日我就让她……”他还没说完,江澄就动了下身子,他立马改口道:“明日让叔父将她派离此处。”


道完许久,江澄才终于闷闷道:“与我何干。”


蓝曦臣见他肯说话了,吊着的心放了下去。一刻钟之后江澄动了动身子,侧面向他。蓝曦臣这才安心的睡去。


他去不净世两月,日日不安,身心疲惫,总提心吊胆,好不容易回了家,哄好了江澄,不消片刻沉沉的睡去。


他累了很久了。


第三日蓝曦臣继续前往不净世,留江澄一人呆在寒室。


他前往不净世不过一月便收到云深不知处传来的急信,说是江澄羊水已破,孩子将提前出生。他乱了阵脚,扔下百家连夜赶回。


江澄已经痛了一天一夜,躺在寒室的床上压着声音呻吟着。


蓝曦臣赶到时金凌也才匆忙赶到。


金凌等了许久只见一盆盆血水端出,不见有人道之实况,终于忍不住拉住一个人,问道:“我舅舅怎么样了?”


被拉住的恰好是蓝井,蓝井一见蓝曦臣已到,立马跪下,歉道:“实不相瞒,宗主,我一没有为人接生过,二更没有为男人接生过,虽江宗主身子一直是我在调养,可胎位不正,加之早产,现大出血也难止啊。”


蓝曦臣呆愣的看着他,难以置信的道:“前两月不是请了彧长老过来吗?”


“他呢?他人呢??!!”他见蓝井不答,一声怒吼逼问在场所有人。蓝氏弟子通通跪下也不敢吱声,这是蓝曦臣第一次在弟子面前失态,他们都只敢怯着低下头。


蓝井弱弱回道:“他……昨日见是江宗主,不愿接生。”


空气倏地安静,仿佛掉根银针都能听见。


蓝曦臣怒火攻心,倒了两步才勉强撑住身子。金凌听完话,焦急感却蓦地灭了,像迷途里突然明白了什么。心情平淡的像水面,毫无波澜。


他冷静的问:“活下还有几分。”


蓝井答:“一分。要么母子平安,要么……”


他没再敢说下去,看了眼蓝曦臣,径直入屋了。


蓝曦臣看着金凌,突然跌撞的上前拉住他的手,颤抖道:“他现在一定很想见你,你去里面看看他。金宗主,你是他外甥,唯一的亲人,他一定很想很想见你。”


金凌看着他面容失色的模样,不禁有些好笑。那么久了,蓝曦臣怎得还不清楚。


他沉着道:“泽芜君,你错了。你从一开始就错了。”


蓝曦臣摇了摇头,看着他哽咽道:“是,我错了,对不起,对不起。但你现在一定要去里面看看他,他一定……”


“我当然要去,但是,”金凌面无表情打断,抢话道:“是由你亲自将他带出来时。”


他看着蓝曦臣,像要把他看穿般,又一字一句咬牙道:“他想见的人从来都是你,蓝曦臣。”


蓝曦臣看着金凌,抓着他的手不敢置信的松开。金凌说江澄想见的人是他,从来都是他,他不敢相信,又觉太过可笑,江澄恨他都来不及,怎么会想见他。


可是,说不定呢?


说不定江澄接受他了,说不定江澄原谅他了,说不定江澄也爱他们的孩子,说不定江澄想要跟他说些什么,上次的话江澄就没有说出来,他一定是想要见自己的。


江澄想见的人是他。


见蓝曦臣跌跌撞撞的进去后,金凌招来下属,淡淡的说了句:“彧家,灭门。”


蓝曦臣进去后看到江澄闭着眼睛抬着头使劲的抵在枕上。他满头大汗,发丝巴在脖子上,湿湿哒哒,看着难受异常。他痛苦的脚趾蜷缩着,双手无助的抓拉着被子,身下一片血迹斑斑,可怜的像个乞讨的孩子。


无助,孤苦,疼痛。


蓝曦臣立马趴到床沿,双手去握住江澄抓被的手,他捂着不敢动作,怕极了一不小心就将他碰坏一般。


“江澄江澄……”蓝曦臣喃喃着,起身去拨开他凌乱的额发。


江澄听仔细了是蓝曦臣的声音,立马松开被蓝曦臣捂住的手,慌乱的寻找着去握住他的手。一把握住,十指相扣,紧紧的像抓住了救命稻草,又像祈盼太久的东西回来了般,焉火促燃,不肯松手。


他喘着粗气,痛苦着喊道:“是蓝曦臣吗?蓝曦臣……你回来了……”


顷刻间,蓝曦臣才知道金凌说他错在哪了。他错在太懦弱,他错在不肯相信江澄,他错在自以为是。


江澄的呼喊,一声一声打在他的心上,那声音利得像刀子,一刀一刀剜在心口上。


他抓着江澄的手,刚想出声却发现喉咙像被抵住了什么东西,出不来气,发不出声。


最终他哑着声音道:“我在这里。”


说完,江澄就突然安静了下来,他手里抓着蓝曦臣的手,手指安心的噌了噌蓝曦臣的手心。


他睁开双眼,看着蓝曦臣通红的眼睛,笑了一下,轻声道:“这寒室……太冷了。”


蓝曦臣知道他是什么意思,是在怪他最后没陪在自己身旁,是怪他不懂他的心思,是怪他留他一人独在寒室。


蓝曦臣起身将他身子靠在自己身上,抱着他的上身,吻了吻他的额头,轻轻的道:“不冷了,我来了。我不走了。若是那日你跟我说不想让我去不净世,我绝对不去。我一定陪着你,我哪儿也不去。”


江澄望着天花板,摇了摇头,弱声道:“抱歉……应是……要让你空欢喜一场了……”


他清楚,他活不成了,连最后的一次讨喜也空落落的。他这辈子没做成什么,总是在遗憾,哭泣过,叹息过,什么用都没有。上天从不怜悯他。罢了吧。


罢了吧,什么都不要了,算了吧,放手吧。这次算他欠了蓝曦臣的,若有来世,再还。


他拉住蓝曦臣的手,紫光一闪,紫电挣动两下,越到蓝曦臣无名指上。江澄很久之前就想把紫电给他,他怕今日,他怕他突然死亡,来不及给他。这是他母亲传给他的,是他曾经的支柱与光芒。但幸好,还来得及。他满意的笑了笑,手腕心的主母纹也闪了两下,在手无力掉到床沿上时,一同消失。


蓝曦臣还没来得及去握住江澄滑下的那只手,一声撕裂般的叫声忽然传来。


尖叫着,哭泣般,撕心裂肺的,隔着万里浮云,抓着绝望边缘,悠悠的传来,声音圆亮,响彻云霄。


是孩子的啼哭。


震惊所有人。


蓝曦臣呆呆的看着江澄,江澄没有一丝力气,倒在软被里,却微微睁眼看了蓝曦臣一眼,劫后余生般先给蓝曦臣一丝安心才闭上眼睛。


蓝井手忙脚乱的给孩子剪了脐带,拿过准备好的绒被将他包好,抱过来给蓝曦臣。


孩子小小的,一身通红,刚下来的皮肤皱皱的,额上还裹着黄白的羊水。尖叫的哭喊,告知这个世界,他来了。


蓝曦臣接过,抱在怀里,方才江澄的温度还在,现在裹着孩子的体温传到他的体肤。缓缓地,暖暖的,一条新生命。


许是孩子知道自己被父亲抱着了,停下哭喊,眨巴着一双小眼睛咕噜转着,看看蓝曦臣,又看看天花板,再看看蓝井,又哇啊的哭了。


蓝曦臣僵硬着捧在手上,本能的轻轻摇晃。他伸手触了触他的脸,又碰了碰江澄昏睡过去的颜,将孩子抱给乳母后,捂着嘴侧过脸去,压抑着声音低下头靠在江澄的颈窝处。


神听到他的祈祷了。


真好,真好。


蓝井看着蓝曦臣,虽知道他有些崩溃但江澄还没有脱离危险,只能让他先行回避。


金凌局促的立在门口,等了许久许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,死寂包围着他,不安敲打他的脑,却在他崩溃边缘听到孩子的哭啼声从屋内传来,内心的水面立马像被放了几条鱼,忽然有了生命,活蹦乱跳炸出波澜。


惊涛骇浪。


他还没等孩子被抱出来,一下子瘫坐在地上,泪流满面。


他的舅舅活着,江澄活着,孩子平安。


够了,满足了。


 


 


 


 


孩子出生三日,江澄转醒。


他睁开眼睛看了看,发现是寒室,安心些许,微微一转头却闯入了一双小小的眼睛里。


小小的眼睛眨巴眨巴,在黑暗的夜里如明镜一般。它好奇的打量着江澄,看了一会突然张着小嘴笑了起来,若是能发出声音定是咯咯咯的笑着。一会,他又做了些奇怪难忍的表情,下一刻“咔咔”几声哭了出来。


声音嘹亮,有些刺耳。


床沿有人连忙起来将他抱起,江澄的视线慌忙跟着一路停在蓝曦臣胸前。


蓝曦臣显然没有发现他已经醒来,安静的抱着孩子轻轻晃着,一下一下柔柔的拍着绒被下微微隆起的部位。他拍了一会孩子不哭后,弯下身子想将他放入被子里,半道却停住了。


他看到江澄看着他,一下子喜悦从眼里涌出来,包围住江澄,一丝不露。


他轻轻唤道:“晚吟。”


江澄嗯了一声,慢慢支起身子,想要将孩子拥入怀里。蓝曦臣调整了下角度,轻轻的放在他的手心,紧绷的心也跟着放了过去。


他等了那么久,江澄终于醒了。


江澄将孩子抱在怀里,伸出手指去碰了碰他红红的脸颊,孩子舒服般噌了噌他的手指,哇哇几声又安静睡去。孩子肤质细嫩,对比起他的手实在有些看不过去。


他嘴角扬了扬,不敢置信般,问蓝曦臣道:“蓝涣,这是……我的孩子?”


蓝曦臣伸手去握住江澄碰孩子的手,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道:“这是我们的孩子,晚吟,是个男孩。”


江澄抬眼看他,眼里暗涌着什么,说不清道不明。蓝曦臣忽然想起他们说第一句话时的样子。


他站在阶台上,看着江澄和魏无羡,问道两位是?江澄拱手道:云梦江晚吟。那时的他们都还幼小,都还不懂情爱。如今隔了十多年他才唤了他的那句回话。


不再是江公子,江宗主,江澄,而是晚吟。


他看了一会,松开手,起身道:“他饿了,我去弄些米汤。”


等他回来,却看到江澄已经在给他喂了。


江澄撩开半边衣襟,露出小(那个)ru,孩子吃得很欢,用力的吸着,时不时发出噗嗤的声音。蓝曦臣看了一眼,低下头去。江澄见他过来,也将身子侧了些。


许久,蓝曦臣道:“叔父给他取了名,叫知儿。”


江澄听着,点了点头,不做意见,又听蓝曦臣道:“姓江,江知。”


他抱孩子的手一僵,停顿许久,还是没说话。他不知道说什么,也不知道该做何回应。蓝启仁因为耳莲之事并不待见他,如今却让孩子跟了他姓。他知这不是分隔,而是在说你江家有望,好好活着。


他藏得那么好的心思,蓝启仁一眼看透。到底是他低估了。


第二日,蓝井检查江澄身子,发现已经没有大碍,让蓝曦臣放心即好。午时蓝启仁过来,抱着孩子满心欢喜,逗弄许久。


再过三月,江澄开始着手放置许久的江家事务,又过两月,有商邀谈事务,江澄赴约,蓝曦臣以蓝氏宗主身份陪同。


 


 


 


事务商谈至夜深,商贩让出半数商路,江澄起身道谢。


众人散后已是丑时,时间太晚,他们便没有再回云深,在周边选了家客栈暂住一晚。江澄刚得账务,挑灯坐在桌前清点。他方才饮了些酒,但还清醒,蓝曦臣却不同。


蓝曦臣依旧是等到他们离开后才倒在桌上,不消片刻就起身用洪亮的声音要求江澄快点去睡,见江澄不睡,便去吟诗作赋,又过了一会,突然翻箱倒柜的在房间里要找东西。


江澄一问找什么,他答:江知。


他找了一会,桌下不见,天花板上不见,柜子里不见,床上床下不见,自己和江澄腋窝里也不见,就委屈着脸跟江澄苦道:孩子不要他了。


江澄实在头疼,索性一掌将他拍晕,扔到床上。


江澄清点了一会,听到床上蓝曦臣起身下地的声音,随后他就蹑手蹑脚摇晃着身子拉过一张凳子坐在他身旁。也不做什么,就是趴在桌上看他清点账务。


清点剩最后几张时,江澄忽然觉得身旁的眼神太过炙热,于是转过头去看他。


蓝曦臣见他看过来,眼神忽闪躲了一下,紧张得呼吸都有些急促。


江澄莫名其妙的看他两眼,又转过头去清点账务,下一刻,蓝曦臣便靠了过来,犹豫着轻轻的在他耳旁小声道:


“江澄,我想要你。”


江澄点账的手停了一下,继续清点,却发现越点越不对劲,干脆放弃不点了。


他手拨了两下最后两页,心脏跳动得不太自然,咚咚咚得像要跳出胸膛,彰示着:我愿意的。


于是他道:“那你要啊。”


下一秒唇便被堵上了。


蓝曦臣隔着椅扶抱过他按入唇里。


(②车,①车下面。)


他们收拾完毕回到云深不知处时已是晌午。


蓝曦臣刚回去就被弟子唤了去,待他回到寒室便看到江澄抱着江知睡在摇椅里。


夏末风轻云淡,空气里荡着艳阳的蜜热。江澄抱着孩子躺在梧桐树下的摇椅里。


轻轻的,摇晃着。


阳掉下去,在梧桐树叶里穿梭一阵,跳到江澄的脸上,身上,还有他怀里的希望。


蓝曦臣走过去坐在一旁的小凳上,轻轻的摇着摇椅。江澄睁眼一瞧,见是蓝曦臣又安心的睡去。


深冬,不净世夺宗之事愈演愈烈,蓝曦臣不能放任不管,前往。同年,江家边界战起,江澄留下江知前往。


陨江三年,江家发现有奸细痕迹。时隔三年,莲花坞被毁终于露出一丝进展。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“宗主。”


江译拱手一礼,推门过迎江澄。


这里是煜吏,江家弟子暂居之地。经一年广招弟子,名下之人已过三千。


江澄坐到位上,杏眸一扫下座,拍了拍老椅尘灰,瞧去江译一眼,沉默良久。


陨江战役之时,浩浩荡荡的军队可谓千军万马,可第二日却消失的一干二净,莲花坞被层层锁住,哪怕江澄亲自前往也是毫无动弹可言。


近日有报消息,莲花坞所有脚印出自一人,且都没有返回之印,换句话说,那些人,不,那个人还在莲花坞里。


关于奸细,是总有弟子莫名其妙的消失,不留线索,凭空消失。


江澄转着紫电,看着那些陌生的弟子许久说不出话来。两年多,江氏战役忽起,先前七十五名莲花坞弟子目前仅剩三十人。三十人,无一叛变逃离。这三十人里是他不能质疑的,亦是最要质疑的。进退两难。


他呵一声,起身道:“江氏命舛,有幸各位信任。我江氏必报恩德。”


众人呼应许久不息,江澄眼神一扫江霖,江霖领会,站到台上一挥手收声,紧接着跟着江澄出去。


江澄把手中的三毒递给江霖,边走边道:“这三年,只煜吏从未发生过半点战火,可有探出什么?”


“……”江霖犹豫着,到江澄耳旁私语道:“译叔一直让我们留在此地,却总让新来的弟子前往战场,我问过,但他不答。且……先前四十五名弟子伤口一致,译叔都是第一个发现。”


江澄皱眉,道:“不是战火里牺牲?”


江霖答:“不是。译叔不让我报与你听。”


江澄脚步一停,江霖没来得及反应一下撞了上去,江澄伸手快速一扶,怪道:“眼睛长后脑勺了?”


江霖捂头,嘿嘿一笑。


江澄道:“去莲花坞一趟。”


江霖回:“好。”


莲花坞萧条,经春季洗礼,夏末便在莲塘里放了几朵瘦弱花苞。它开不起来,花边已经有些焉了。


江澄环视一圈,还是没有发现什么。落脚时却不小心踩到了什么硬东西,抬脚一看,愣在原地。江霖看他不动作,走过去发现是一枚银铃,拿起在水边清洗一下,递给江澄。


江澄不接,怔怔的转过头去看那片莲花坞。


断壁残垣,杂草丛生,寂寥无望。静静的生在那处,像个老人哀远的叹息,无色的目光。


一直悄悄的,看着江澄。


江澄忽然问:“江氏禁法较多,你知多少?”


江霖思忖一会,低下头去,弱声答:“只知莲禁。”


“可知如何得禁?”


江霖答:“莲禁是四百年前江氏一女子所创,后因所爱男子残忍拒绝,身子溃烂而亡。但只知是做成能喝下的食物且同时喝下才得,不知如何制成。”


江澄却突然转问:“将亡骨分化成成千上万,可有此禁法?”


江霖一愣,答:“不知。”


江澄不再缠问,拿过江霖手上的银铃放在手心,翻看一会,浑身有些轻微颤抖。


这是他父亲的银铃,刻有枫字,世上仅此一颗。火烧莲花坞之后他花千万人马找出父母亲的尸骸,埋在莲花坞后山上。这颗银铃理应存在里面,怎么会落在此处。


蓝氏藏书馆藏书万卷,是所有世家最大一阁。他没有犹豫,让江霖回去后立即前往云深不知处。


他已经快半年没回来,也不知江知多念他。他刚到云深就看到蓝启仁抱着江知,手里提了几卷书往兰室赶,身旁还跟着个四五岁的小孩。


那小孩是亲戚家的孩子,半年前送来云深不知处学习,拜托蓝曦臣照顾着。也算他的半个孩子了。


江澄看着他们,忽然想起了自己,魏无羡和父亲。以前的江枫眠也是这样子,总是抱着魏无羡或者拉着,让自己跟在一旁,一只手也不曾分给他。


江澄那么大了,没有拉过父亲的手。他想过好久,很多年,许是因为他是未来宗主,要锻炼他的独立,勇气,所以从不疼惜。可是,那么小的他,懂什么呢?


他只懂父亲没有抱我,父亲没有拉我,父亲总是对魏无羡很好,而自己什么都没有,父亲不爱我么?除了这个,他还能想出什么?什么都没有,留下多年遗憾。


于是他走过去,一把抱起那个孩子,然后伸手一刮江知鼻梁,对蓝启仁道:“先生许久未见,一切可还安好?”


说着,伸出另一只手要去接过他怀里的江知。蓝启仁已经年老,不能用力折腾,于是将江知送过去。


他见到江澄,一阵惊喜,笑道:“江宗主怎得突然回来了?知儿可想着呢。”


江知立马道:“嗯嗯,爹爹都不想我,坏坏!”


江澄严肃道:“那今天罚爹爹陪你睡一晚可好?”


“好!”江知笑着回应,紧抓江澄肩膀衣物的手没有放下。


江澄知道一晚是不够的,但江知从不提出各外要求,总是热情的接受,平淡的拥有,懂事得像个大人。可他真的没有多余的时间。


晚上时,他征得蓝启仁的同意准备前往禁书阁,却看到原本躺好的江知坐了起来,乖巧的抱着比自己大的枕头坐在床上看他。


江澄不忍心,只能明天再去。


他走过去,将江知抱在怀里,拿掉他怀里的抱枕,小孩便立马拿着小手抱住江澄,没有说话。


江澄散下头发,抱着他问:“你父亲呢?”


江知闷闷的道:“父亲忙。”


蓝曦臣近日因以个人名义参与聂家事宜被仙门百家刁难,这半年来着家的时间甚短,每次都是只回来一两天,陪陪江知就走了。距他上次回云深已经一个月了。


江澄没有说话,只能安抚江知,抱着他躺下,跟他说些从前姐姐说给他听的小故事,每次都能逗他咯咯笑。


江知睡下后,江澄整理思绪也准备睡,却突然听到门口由远及近传来轻轻的脚步声,随后就是开门声。


江澄皱眉,问道:“谁!”


脚步声一滞,不再动作。由于有屏风遮挡,江澄看不见只能起身去看。


他蹑手蹑脚过去,刚出了屏风就被拉进了一个带着冷气的怀抱,熟悉的气味传来,下一瞬唇被封住。


江澄挣了两下,见他想伸手脱衣,立马阻止,喘声道:“孩子在。”


蓝曦臣不再动作,于是只能将下体蹭着江澄大腿,小声道:“那让我抱抱。”


“你几时回来的?怎么不告诉我。”


“午时。”江澄答完,又道:“告诉你你也不在。”


“我这不是回来了么?”说着又去亲吻他的脸颊,江澄不依,杏目一瞪,骂道:“你不要雅正了?孩子还在那睡着。”


蓝曦臣一把将他抱起,道:“那我们去隔间。我们半年没见了。”


江澄不再拒绝,任由蓝曦臣将他抱到隔间,放在床上,开始宽衣。


蓝曦臣忽然问:“想我么?”


江澄撇过脸去,不答。于是蓝曦臣压下去,开扩一会,直接埋了进去,自顾道:“我想。”


他们已经半年没见,说不想是假的,但江澄拉不下脸去说这些燥面话,于是在蓝曦臣每次深顶的时候压着声音在他耳旁轻轻发出媚喘,只让他一个人听。


半夜完事之后他们洗了个澡,悄悄爬回床上陪江知睡着。


莲花坞之事江澄从不让蓝家插手,所以蓝曦臣时常干着急,得知江澄要入禁书房时二话不说将最深一层钥匙递给了他。


江澄查了几日不见线索,晚上躺床上时,问蓝曦臣道:“你可曾阅过将死尸化分千万人的禁书。”


蓝曦臣答:“有的。”


江澄立马起身,问道:“真的?”


蓝曦臣道:“你信我。不过是南疆一位老人告知的。几年前我陪阿……前金宗主去过一趟,不巧听到的。你要去,我就陪你。”


江澄不答,哼一声,转过身去。蓝曦臣心一慌,也不知能做什么,只能轻轻的将一只手搭在江澄腰上,轻轻的点着。


“晚吟。”蓝曦臣见江澄不理他,就小声道,“知儿还在旁边睡着,你要是不理我,我就……耍流氓。”


江澄晃动身子,将蓝曦臣的手摇下去,道“幼不幼稚。”


“嗯,幼稚。”蓝曦臣轻轻笑着,安稳的睡去。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陨江四年,江澄从南疆回来的路上得江氏弟子通知煜吏发生大火,三千弟子半数没能逃出来。


他赶去时江霖拖着残掉的半条腿站在城脚远远的看着他,江译拿着刀抵在他的脖颈,看着江澄也是不说话。


此次前往南疆,禁法明了却不知到底何人叛变,现在看来不需再寻了。


千军万马,不过一人分念幻化,布法的人只需得那人信任便能起尸回魂,任他摆布。简简单单,再需亡鼓即可。江澄想了几月,不曾怀疑江管家。


江氏曾覆灭,但也有几人活下,数来仅二十一人,现已年老暮虚,可都曾得江枫眠信任。他实在想不明白,为何会是江译。


摧毁莲花坞,各个辖区自会叛乱躁动,从而做到挖心毁身。如今江澄亲自出马平定周边,只等着抓出奸细,不想来了个自报家门。


“为何?”江澄问,他不敢置信。


江译服侍江家六十年载,见过兴衰,叹过起落,忠心耿耿。幼时还是他最疼江澄,短短十多年,物是人非,心境不同。


江译答:“阿澄,没什么紧要的理由的。”


“那你放开阿霖,有话我们好好说。”


“呵!”江译大笑一声,“阿霖?他可不是我们江家人。”


江澄眉头紧皱,大约猜到他是什么意思。江译曾多次举荐他的孩子江洧给他,他次次委婉拒绝,只让他做了客卿,不得近身。他藏了许多心思,比如:江霖的位置无可替代。江霖是他救回来的孩子,有些东西,藏好了就不能露出来。


江澄答:“他本就是。”


“他怎么是了?!”江译拿剑痴笑。


他已经年老,头发花白,每次跟在江澄身旁的时候像极了他的爷爷,只不知他那么尊敬的老人是亲手杀了他的骄傲的人,亲手毁了他的梦的人,亲手捏碎他建起莲花坞的人。多么可笑,多么……现实。


只因他没有让他的儿子成为自己的心腹。


天地庞大,人心不小。拭心噬魂,五马分尸。人到底是看不懂人的。


“译叔,我尊您,敬您,视您为家人,为何要如此?”


“说了,没什么理由的。”


江澄呵的一声,忽然道:“你要的玺印在我这,不在莲花坞,放开江霖,我给你。”


江霖立马把头摇得像拨浪鼓,大喊道:“你不能给他!你凭什么给他!那是江氏的……”


天苍苍野茫茫,大势烟火像个张着大嘴的怪兽,仿佛下一秒就被吞没,江澄不能再失去什么了。


他懦弱了,只能选择胆怯,他不能失去江霖。


江澄刚往前走了两步,江霖突然一掌击开江译,踉跄着脚步向前跑了几步,下一秒便感觉身体腾空,转眼就是熊熊烈火将他包围。


身体开始燥热,噼里啪啦是肉体烧焦的声音,他看着不远处怔住的江澄,微微一笑,轻声唤道:“阿哥。”


 


 


 


 


“哥哥。”


十五六岁的江澄坐在路旁一个人抹眼泪,看着远处的烧毁的莲花坞,不声不响,安静的坐了一下午,突然,身旁响起一个稚嫩声响,拍了拍他的肩递给他一块裹满尘土的馒头。


那小孩弯下身子看他,又道:“阿哥吃饭了嘛?”


江澄莫名其妙看他一眼,起身想离开,小孩又立马跟上,纠缠道:“我家里还有些吃的,我们去吃吧,你一定很饿了,我看你坐一下午了。”


江澄烦不过,被小孩拉着往山林里跑,期间小孩道:“最近好多人打架啊,父亲说虽然有邪祟,但不及人心可怕,我们就住在里面。”


他们走了不久,便看到一间小屋,小孩脱开江澄的手刚跑过去两步突然一阵剑火射来,小屋瞬间被烧为灰烬。


江澄眼疾手快抱住他滚到一旁大树脚下,看着大火燃烧只能袖手旁观。等剑火停下,小孩却没有起身去看他的家,不声不响,留在江澄怀里。


许久,他拿出怀里的半块馒头,在身上擦了擦,递给江澄,强忍着眼泪,道:“哥哥,你吃这个吧,家里……没有了。”


江澄没有说话,看着孩子终于崩溃的哭泣,给他擦了擦眼泪,抱起他离开。


江澄道:“有。跟哥哥走,以后家里就有了。”


“你叫什么?”


“阿爹喊我阿lin。”


“那就江霖吧,以后是我江家人了。”


两年后,莲花坞重建,小孩兴奋得转了几圈,跑到江澄面前道:“阿哥,我们家好大啊。”


江澄一拍他脑袋,让他一边玩去。他笑得开心,依旧缠着许久。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“江霖!!!!!!!!!!!!!!!”


江澄冲过去,一不小心分神被江译一剑穿腹,呕出一口鲜血,滚到一旁。鲜血黏腻,粘上许多干草泥土,一如当年他的颓废。


江霖是唯一一个多年来最爱他的人,他所有的努力处处将江澄放在第一位,江澄是他的救命恩人,是他的光,是他的王,莲花坞就是他的家,他舍不得拱手相让。


只要得到玺印就是世人认可的江氏宗主,江译要那个,只要那个。可他绝对不会让步,莲花坞是养他的地方,江澄是宠他半生的人,他舍不得,不可能。


江霖看着江澄滚到地上,鲜血淋漓,他却不能做些什么。他记得第一次见江澄的时候他比自己爱哭鼻子,他记得江澄喜欢拍他的头,他记得莲花坞刚建时江澄怕他害夜会陪他睡,他记得他受伤时江澄第一个质问陪同人士,他记得江澄得知莲花坞再毁时那双无光杏眸,他知道,江澄一直将他当做继任人培养,他知道,江澄最舍不得他。


他曾对于江澄来说,是希望。


江霖微微一笑,张了张嘴,大火焰舌,将江霖的话啃噬吞没,悠悠扬扬轻轻的被空气抹开,淡淡的吹来一句:


“阿哥,我回家了。”


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!!!!!”江澄站了几次站不起来,只能崩溃大喊,他最疼的人,这世上最爱的人没有了,除了金凌一个都没有了。


他哭过,喊过,他所有模样江霖都见过,虽然他是个孩子但只有他从来不哭不闹陪着他。他等魏无羡那些年,只有江霖一人替他坚信魏无羡会回来,哪怕结局唏嘘,他还是安静的陪在他身旁。


大火熊熊,燃烧一切。


他好想现在有个人过来救救他,哪怕喊喊他的名字,他双目模糊侧底看不到前面的路了。


“三毒!来!”


突然,一声大喊传来,三毒应声出鞘,蓝曦臣接过三毒驶向大火里,剑锋一挑,江霖的三分魂魄化为冰石一路轱辘滚到江澄面前。与此同时,仅剩的半数弟子全部叛变,攻向江澄来。


江澄没有什么反应,他颤抖着手将魂魄拿起,自己的血立马淹没了那几块冰石。蓝曦臣慌忙抱住他,右手去稳住他剧烈颤抖的双手。边查看他的伤势边轻声道:“晚吟,我来了,对不起对不起,我来晚了。”


江澄一听是蓝曦臣的声音,只反复念着蓝曦臣,没有再说其他。蓝曦臣知他惊吓过度,让蓝氏弟子带他先回蓝家。


他却突然挣开桎梏,大笑道:“你以为你谁啊!你凭什么让我离开!这是我的家事!老子要留着你绝对不能拦着!”


“凭你是我的人!”蓝曦臣看着他,激动的回了一句。


他站在江澄面前,身后万丈火焰,不曾退步。这是他第一次辱逆江澄的话,也会是最后一次。


他看了眼江澄身后的蓝思追,对他道:“带江澄回家,不得有误。”


说着将三毒推回鞘内,越身前往攻来的人,朔月拍剑出鞘,直指千军万马。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陨江五年,江氏所有失地收回,江管家江译落网。


莲花坞被毁由江译一手策划。从莲花坞后山挖出江枫眠尸骸以亡鼓操控,后因江枫眠灵力强大,失去控制,未得玺印,第二日发现江枫眠将所有灵力化为屏障锁住莲花坞,且需要江澄孩子的血才能解,便使用莲禁,将多管闲事的蓝曦臣拉入其中,知蓝氏主母纹会让男子身子发生异样,再需在凉汤里放入莜便可使江澄或蓝曦臣有孕。不想四年来蓝启仁太过疼爱江知,从不让外人靠近江知半步,未得逞,拖延至此,得此果。


江澄绕着莲花坞走了两圈,看了两圈,物是人非。


他让江知上前一步,那高耸的灵力,束起的层层威严,在看到江知的时候竟微微漾动了一下。


蓝曦臣领会,拿起江知的手,灵力轻轻一划,鲜血溢流出来,对江知道:“知儿,知道怎么做么?”


江知点了点头,抬起血指在结界上缓慢写出一个江字,结界轰隆一声,突然乌云密布,下一瞬汇聚成一个光点,在莲花坞上空转了几圈忽然落到江澄面前幻化才一个人形,江澄扑通一声跪下,轻唤道:


“父亲。”


蓝曦臣没有跪下去,让江知与江澄同礼,自己在一旁看着,他不知是否该跪,是否不跪,但他知道,今天过后他和江澄就分道扬镳了,他们不会再在一起。


他们的桥到头了。


江枫眠看了一眼蓝曦臣,再看了一眼江知,最后细细看着江澄。


江澄微微起身,将他的银铃挂回他的腰上,轻轻道:“孩儿没用,未能永守莲花坞。”


江枫眠想伸手去触碰江澄的脸,却突然从指尖化灰消灭,他张了张口,用嘴型道:没关系的,阿澄。


下一秒,灰飞烟灭。


天很蓝,风吹着很舒服,像极了江枫眠的手,捧着江澄的脸,久久不曾放下。


江澄有多爱他,他就有多爱江澄,只不过他到底不是个称职的父亲,从没有给江澄留下过一段美好的回忆。


但就这样吧,他大了,再能见一次已是心满意足。


江澄跪了许久,暮晚时才起身朝莲花坞内走去。蓝曦臣想抬腿跟上,刚起了脚跟却觉得自己再没资格。耳后那朵紫莲已于昨日消失,他再没理由跟着江澄,哪怕他爱上他了。


他释然般笑了一下,下定了决心后,蹲下身子,拍了拍江知的背,看着他。他舍不得解下他头上的蓝纹抹额,于是只亲了亲他的额头,然后笑道:“知儿,跟爹爹回家了。”


江知走出两步看他三眼,还是转头跟江澄去了。


江澄走了许久,到桥头的时候突然停下,他回过头看着桥那头的蓝曦臣。


蓝曦臣局促不安的看着他,刚想扬起唇对他摆出假笑的时候忽然听到江澄道。


他说:“你干嘛,回家了。”


蓝曦臣鼻子猛地酸涩,视线有些模糊,他仰起头,又点了点头,压着声音回道:


“好。”


 


 


陨江五年末,江氏莲花坞初建完成,又过一月,云深不知处开始筹办家宴。


江澄坐在镜前看着桌上的两根玉簪,有些不明所以。蓝曦臣已经五年未束玉簪,现在怎么会突然多了两根簪子。蓝氏家宴他是不能参加的,故打算一早就离开,蓝曦臣却不让。


江澄一边绾发,一边问在一旁穿衣的蓝曦臣:“这簪你拿来的?”


蓝曦臣答:“不是。是早晨时叔父遣人送来的。”


“每年家宴也不见你不簪不行啊。”


江澄刚想起身,蓝曦臣却突然转身按住他的动作,伸手一勾他的发冠,如瀑长发便散了下来。


蓝曦臣到他耳畔轻声道:“是给你的。”


江澄愣了一下,才恍然明白过来,他有些惊讶却没有失色。


他摸了摸有些隆起的肚皮,抿唇一笑,道:“那你可要给我束得好看些。”


蓝曦臣得令,吻了吻他的侧脸,回到:“包我的主母满意。”


两簪色泽饱满,样式古老,一簪水蓝,一簪浣碧,一簪代表宗主内人,一簪代表蓝氏主母。


蓝曦臣将他稍长的额发掖入耳鬓后方,再将他长发卷入绾在后脑勺的发里,将两簪一勾一插,蓝色在上,碧色在下。


他在镜里看上一圈,满心欢喜。待他给江澄套好主母服后牵着他一路走向主堂。


主堂已经规矩坐了许多人,江澄环视一圈,主位上空着,右下方坐着蓝启仁。他见江澄扫目过来,点头一笑。


江澄现在怀胎两月,处处都得小心翼翼,蓝曦臣搀扶着他坐上主母位置,待身旁仆人为他们斟满茶水后,蓝氏弟子忽然全部起身,端茶恭敬道:“主母用茶!”


声音响亮,响彻云霄。


江澄准备伸手去端茶碗半道却停住了,他看向蓝曦臣,发现蓝曦臣也在看着他。目光灼灼,满目是他。


他们在一起五年了。五年来,蓝氏从未将他认作主母,从不承认他。一开始他们也都没有对对方放出一点情意,却随岁月造化不知不觉惺惺相惜,情不知所起,一往而深。


他是爱蓝曦臣的。


从几时开始呢,或许是蓝曦臣跪下的时候,或许是灯火会的时候,或许是他呷醋的时候,或许是他生下江知时。


总之,他爱了。


这个人会宠他,爱他,敬他,依他,包容他的一切,释然他的过去。他是爱他的。


江澄停了一会,端起茶杯,划开盖沿,吹一口气,抿一小口。一气呵成,盖杯放下,承认他愿入蓝氏了。承认他是蓝曦臣的人了。


接受他成为蓝氏主母。


蓝曦臣看着他,目不转睛,忽然觉得眼眶有些酸痛。江澄是重给了他新生命的人。


他是长子,是未来宗主,做什么事都得经过大人的允许,从不越界,不敢反抗,循规蹈矩。


他从小到大没有对任何人撒过娇,没有拉过除忘机以外人的手,没有人真正在意他的喜怒哀乐,他会嗔,会闹,会哭,但他扮演的角色不允许。所以他总是不温不火的笑着,没有人看清过。


他其实是个很疯很闹的孩子,现实不允许,但江澄允许了。


他喝醉酒发疯江澄陪着,他撒娇江澄便拉着他的手,他会注意看他的神色,他是那么久以来诚心诚意待他的人。


他是他的道侣,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梦。


蓝氏弟子见宗主突然失态忙低下头去,江澄没有去看蓝曦臣,他拿了颗嫩枣放入热水里烫了一下,又夹住放到软巾里裹上一圈,放入口中细细的品着。


红枣白嫩,清脆爽口,甜滋滋的,就像现在的他们。


他等了一会,不察蓝曦臣整理好仪容,便看向在一旁等候许久的主侍,抬手一挥,代替蓝曦臣宣告家宴开始。


主侍得意,起乐开奏。


高声道:“开宴——”


 


 


 


 


家宴结束已是戌时,待江澄把江知哄睡之后回到主卧却没有看到蓝曦臣。


屋内点了两只红蜡烛,他走到床边便看到床头柜子上放着一本雅正集,一碗糯米,一把下面垫着红色方巾的小剪,床上枕头摆了一根红色长布,都是上好材料。


他不明所以,拿下簪子想睡时又觉床上凹凸不平,定是藏了东西。神使鬼差般他一把掀开,床上满满的桂圆红枣花生小糖便印入双眸,他终于知道这是什么意思。


他微眯着眼,比早晨还要开心些。


蓝曦臣穿着一身红袍推门而入,手里拿着红色云纹抹额笑吟吟得看着他。


他们没有举行过婚礼,原本想着等莲花坞建好,便风风光光举行一次,不想这人小心思多得很,专逗他开心。


蓝曦臣走过去给他系好抹额,亲了亲他的额头,道:“江宗主,与我举案齐眉,共度一生可好?”


江澄一笑,思量一会逗弄他两下才道:“好。”


蓝曦臣抱着他躺到床上,鼻尖蹭着他的鼻尖,伸手去摸他的肚子,道:“你说这小宝贝会是男孩还是女孩?”


江澄累了一天有些困了,迷迷糊糊的答:“管他呢,是你的孩子就好。”


蓝曦臣被他逗笑了,抱着他许久不肯放手。过了一会江澄睡着了之后蓝曦臣才道:“阿澄,新年好。”


江澄半梦半醒般回了一句:“嗯。”


许久蓝曦臣又道:


“我爱你。”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没了。


新年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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